心脏受不了
我有咖啡因不耐受,简单来说就是身体无法代谢咖啡因,心脏受不了。一个纯血意大利人会觉得,美式是给喝不了意式浓缩的弱鸡们的代餐,但对我来说美式已经属于通往异世界的大门,喝两口即刻体验ADHD的一天。别人喝完咖啡精神抖擞,我喝完咖啡脑子里至少在跑高铁,那些一闪而过的念头“轰”一下划过去,抓都抓不住。
有一年我在纽约逛漫画店,卖American comics的那种,发现有个男生在书架后偷偷瞄我。一般来说,这种桥段如果在电影/电视剧里出现,下场都不太好——被盯上的人轻者会被伏击谋杀,重者会被拉去谈恋爱。果不其然,过了一会儿,他慢慢蠕动到我身边,小声问:“我们在哪里见过吗?”
很好,出现了,搭讪的起手式。不幸的是,这是之后和朋友复盘的时候我才意识到的事。然后我越来越觉得这个世界的用户体验不够完美,它就应该给每个对话加上系统注释,比如这个地方就要打个括号,写“He wants to hook up with you”。没有注释,其实对我这种不太认social cue的用户不太友好,因为我当下站在image comics的书架前,以为他也喜欢这个出版社,错把我认成了漫展上见过的人。
所以我回答说:“没有,但你有推荐的漫画吗?”
我在大哥的眼神里看到了慌张,但其实我不是很确定他是被我出其不意的回答打了个措手不及,还是他意识到今晚睡不到国中男生了。总之我们聊了聊漫画,我买了一本他推荐的,交换了联系方式就离开了。
过了一会儿,他给我发消息约我出去看电影。我说我有听觉过敏,受不了电影院的音响。他改口说,那我们去喝咖啡。我一看时间,晚上七点,这个点我去喝咖啡就不是脑内开高铁的问题了,估计一夜能从纽约飞到上海再飞回来。总之我再也没回过他的消息,也没再去过那家漫画店。让我们祝福这位对跨儿友好的姐妹。
前阵子我练琴不小心练到手腕韧带撕裂,最严重的时候能拿得起的最重的东西是牙刷,但是刷不了牙,因为一点力都使不上。为了支撑手腕、加速恢复,医生让我戴夹板,是一个长得像骨折之后戴的石膏的东西,但是可以自行脱卸。看到我戴这么大个东西,其他人当然会问发生了什么。我就会跟每个关切的人解释说,我大战肖邦两百回合,残了一只手,but he had it worse,你可以去他坟上关心一下他。因为一直反复练技术上比较困难的部分,有点挑战自己极限的意思,虽然每天就练半个小时,但损耗叠加起来就很吓人。
别人问还好,我反而比较担心擦肩而过的陌生人会怎么想我这只戴着夹板的手。在这个有性恋话语主宰的世界里,我已经习惯了要体谅大多数人的感受,不然很可能又被莫名其妙钓出去喝咖啡。但是我还是不太理解有性恋人的思考回路,所以也没法预测这些人会怎么想。我跟aroace的朋友经常一起吃晚饭,他们就觉得我们在谈恋爱。这种体验就像考数学,我的心渴望理解出题人的意图,但我的脑子是三十六进制的。要是他们心想,“打球打伤了吧”,或者“摔倒了受伤了吧”,那还好。我就很怕有人想,“手冲冲太猛了吧”。我也不确定是不是真的会有人这么想,毕竟我自己不会这么想,也没什么相关经验,不确定整件事的可行性。但无知催生恐惧,导致我在公共场合都惴惴不安。我一面不安,一面还要做好准备,因为一旦发现有谁小声猜,“手冲冲的吧”,我就要冲上去拨乱反正:我心脏受不了,绝对不可能冲手冲咖啡。